阿景站在一排整齊擺放的花燈前，仔仔細細地觀察著不同花燈的質地和細節。花燈顏色繽紛，材料各異，從精細的做工上就可看出，每一盞花燈都是它的創造者耗費了大量心血、傾註了不少感情制作出來的。阿景一時半會也挑不出個心儀的出來。

“是十三閣主吧，沒想到你也對這種沒什麽大用的裝飾物感興趣啊。”一個陌生的男子從阿景的背後走出來，似笑非笑地說道，“這東西花費那麽多時間做出來，卻賣不出個好價錢，還被王室宗親、修士高人嗤之以鼻。只有那些什麽都不懂的老百姓還買賬，拿著它到處去顯擺，真是辱沒了咱們千辰閣的招牌。反正我是想不通，千月她做這個東西的目的何在。”

陌生男子話語中帶著明顯的嘲諷意味，阿景也沒有給他好臉色，淡然說道：“我倒覺得花燈比千辰閣賣的其他華而不實的東西好多了。不需要花費太多的力氣就能發光發亮，比蠟燭油燈安全方便多了。至於賣不賣錢方面，就算真的賠本了，也沒有從你的口袋裏掏貝幣出來，就不勞你費心了。”

陌生男子不屑地一笑：“我寧巍作為千辰閣的四閣主，當然該為千辰閣作長遠的謀劃。”

阿景轉過頭，掃了寧巍一眼，敷衍地說道：“原來是四閣主，失敬失敬。”說完，又把頭轉了回來，繼續挑著眼前的花燈。

寧巍對阿景的態度頗為不滿，他在阿景身旁走來走去，聲音洪亮地說道：“我在來王都之前，就聽我的手下說王都的千辰閣多了個十三閣主。雖然不確定千月為什麽會允許你這樣一個無名小卒進入千辰閣，還一來就被封為十三閣主，不過這倒也無妨。”

寧巍故意停頓了下，似乎在等阿景的反應。阿景沒理他，目光還落在花燈上。

寧巍不以為意，清了清嗓子，才繼續說道：“千辰閣每一年都會對各個閣主進行考核，今年的考核就在下月。考核時由大閣主出題，根據各個閣主的成績高低，重新排名。若考核沒有通過，就不能再出任閣主。”

阿景難得清靜，被寧巍這麽一擾，不耐煩地說道：“這些我都知道，要不然我最近從早到晚地待在千辰閣幹嘛？”

寧巍意味深長地點點頭：“我猜，千月應該也是考慮到了這一點，才會封你為閣主。一來是讓你記著她的好，肯為她賣命。二來，若你真的技藝不精，這閣主的位置你也坐不穩。十三閣主，離考核之日不足一月，你可要小心了，不要辜負千月對你的期望。”

阿景這次連頭都懶得轉，隨口說道：“哦，多謝四閣主提醒。”

寧巍冷笑一聲：“雖說術業有專攻，但考核的內容卻涵蓋甚廣，煉丹煉器，取材造物，都在其中。十三閣主，聽說你精於鑄劍，還在載天山的劍室待過一段時間。不過，僅靠鑄劍這門技藝，就想在千辰閣立足，怕是癡人說夢。我還是要好心地勸你一句，像制作花燈這樣沒有意義的技藝，你還真不用去鉆研，別浪費了寶貴的時間。”

各式各樣的花燈已經讓阿景眼花繚亂，寧巍還不停地在她耳邊嘰嘰喳喳地說著話，阿景終於有些煩躁了。她站直了身子，轉身對寧巍說道：“四閣主，你說的這些我都明白。四閣主你技藝精湛，對於考核成竹在胸。既然如此，你該趁著現在這段悠閑的日子，去外面游山玩水。我的事，就不用你操心了。”

寧巍眉頭一挑，輕蔑地說道：“那你好自為之吧。”

寧巍昂首闊步地朝著門口走去，一邊走一邊鄙夷地望著櫃子上的花燈，低聲道：“就這破玩意兒，還弄出這麽多來，真是吃飽了撐著沒事幹。”

阿景臉色一沈，不由自主地接話道：“四閣主，即便這花燈在你看來是無用的。但我敢斷言，你根本不知道這花燈是怎麽做出來的。你不知道它為什麽能發光，更不知道它核心的機關在哪裏。”

寧巍更加不屑：“這種不值錢的東西，我根本不需要知道。”

阿景淺淺地笑道：“千月姑娘是真正有慧根、有抱負之人，又怎麽會為蠅頭小利而奔忙，更不會因權貴強者而妥協。你雖然是所謂的四閣主，但你與二閣主千月之間的差距，不管你經歷多少次考核，都無法縮小。”

寧巍一怔，張口結舌地看著阿景。阿景內心默默得意，覺得十分滿足。

不過沒等阿景得意太久，寧巍突然捧腹大笑起來：“小十三，你這麽義正言辭地為千月說話，都讓我有點懷疑自己了，千月聽到肯定感動得不得了吧。”

阿景依然傲慢：“我不懂你在說什麽。”

寧巍一臉陰笑，狡邪地靠近：“若讓她知道，你其實一直在她背後偷偷摸摸地調查她，想要對她不利，她會怎麽想？”

這下輪到阿景怔住，她連忙問道：“你這話什麽意思？”

寧巍收起了笑容，一板一眼地說道：“你是青王的人吧，當初千月封你為閣主的時候，青王也在場。”

阿景戒備地說道：“青王殿下是我的朋友。”

寧巍神情嚴肅：“你不必如此防備我。我不知道青王殿下因為何事懷疑千月，但你們若想對她出手，我可以助一臂之力。”

阿景意味不明地看著寧巍，又聽寧巍說道：“你剛進千辰閣，還不知道吧？大閣主多年不見蹤影，一直以來都只有千月能和大閣主取得聯系。”

阿景聳聳肩：“然後呢？”

寧巍神神秘秘地說道：“說實話，我進入千辰閣也有三年了，根本不知道大閣主長什麽樣子，連遠遠看上一眼的機會都沒有。我猜，千月在千辰閣的每個分部裏，都有她自己的勢力，並且只聽千月一個人的號令，不知道暗地裏在幹什麽不可告人的勾當。”

阿景反駁道：“千辰閣本身勢力已經那麽大了，國君一定派人密切監視著千辰閣的一舉一動，我不認為千月還能做出大的動靜出來。”

寧巍冷漠地看著阿景，說道：“就算她一個女人鬧不出大的動靜，但她待在千辰閣一定是有自己的打算。更可笑的是，我幾次發現她瞞著我們，私底下跟不知道哪來的人見面。我當面質問她，她居然說是在執行大閣主的命令。十三閣主，你相信嗎？”

阿景沈默不語，若有所思地看著眼前的櫃子，一只手搭在離她最近的一盞素色花燈上，手指來回地摩擦著，像是在辨認花燈的材質。

寧巍輕笑：“從我進入千辰閣以來，千辰閣的閣主總是來了又去，排位換了又換。只有千月，永遠是高高在上的二閣主，是千辰閣實際掌權人。我曾經懷疑過，千月和大閣主其實是同一人。但是依照大閣主留下的手劄來看，大閣主和千月不論是筆跡，還是風格，都迥然不同。我猜測，大閣主若不是已經不幸地駕鶴西去，就是對千辰閣興致已盡，不願再管。”

阿景笑著說道：“既然大閣主都無心理會千辰閣的事物，你那麽在意幹什麽。”

寧巍慢騰騰地搖頭說道：“千月肯定在培植自己的勢力，暗地裏為她完成她那不可告人的勾當。同時，她借著大閣主的名義監視我們，通過每年的考核，確保自己的地位，將對她有異心的人趕走。如今看來，千月背著我們幹的事情，恐怕沒有那麽簡單，要不然怎麽會把青王都牽扯進來了？青王可是國君的親弟弟，我其實還挺想知道，千月的膽子到底有多大，她到底給青王和國君添了多少麻煩。”

阿景的手指停了下來，平靜地說道：“四閣主，你想太多了。”

“我究竟有沒有想多，你清楚得很。”寧巍面不改色，“我已經調查清楚了，這些日子一直有人在暗地裏查探千辰閣。特別是有關千月的事情，連一絲一毫都不放過。還有，前幾月，青王向千月借了三頭鳥一用，結果在歸還的途中，三頭鳥不翼而飛。十三閣主，你剛進千辰閣不久，還不知道這三頭鳥有多麽重要吧？”

阿景將素色花燈舉了起來，兩眼湊了上去，雖然上面什麽花紋都沒有，阿景還是看得格外認真。

寧巍識趣地不再講話，轉身往外走，只在門口停留了一下，說道：“十三閣主，雖然今日你裝作沒有聽見我說的話，但請你記住，我們不是敵人。今日我已經說得口幹舌燥了，再多的話我也不願說了，這就告辭了。希望我們下一次見面時，十三閣主，你也會有許多的話要對我說。”

等寧巍離開後，阿景才發現，支撐花燈燈罩的木條，有一邊微微地彎曲，不仔細看發現不了。這應當是她剛才不小心力氣使大了造成的，但是究竟是何時，她卻已經想不起來了。

被寧巍這麽一攪，阿景也沒有挑選花燈的心情。她手上這盞素色的花燈雖然不突出不鮮艷，還被她弄得有點小瑕疵了，但反正是田生要拿去送給別的姑娘的，就讓他將就一下吧。

午時剛過，太陽還沒有往西走的打算，田生還是像往常一樣，懶洋洋地坐在院子裏。田生本決定今日安心地待在家裏，但他的心思卻不知道神游到哪裏去了。

他心中對阿景即將帶回來的花燈充滿期待，對花燈期待完了之後，他又在腦中想象著明日去找邱林的場景。不過沒等田生想個清楚，邱林卻從家裏溜出來找他來了。

邱林突然間出現時，田生嚇了一跳。他尷尬地從椅子上坐了起來，故作鎮定地說道：“你，你怎麽來了，我還沒準備好呢。”

邱林楞了一下，隨即開心地笑道：“修士哥哥，我來，自然是找你呀。你要準備什麽給我嗎？”

田生發現自己好像無意中說漏了嘴，不過這也沒什麽好瞞的：“恩，我把你的花燈弄壞了，我會賠一個給你的。”

邱林連忙把頭搖的跟個撥浪鼓似的：“不要，我不要你賠我花燈。”

田生疑惑不解：“為什麽啊？”

邱林低下頭，咬著手指說道：“爹爹和娘親跟我說了，花燈的事不能怪修士哥哥。而且，你真的賠了我花燈，他們肯定會讓我退回來的。修士哥哥，你是大人，娘親肯定不會讓我拿你的東西的。”

田生紅著臉，支支吾吾地說道：“我，我不是什麽大人啊。我昨天都和你爹娘說過了。”

邱林撅起嘴，一臉不相信的神情：“修士哥哥，你比軒哥哥的爹還要厲害，還擁有這麽大的宅子。軒哥哥的爹爹可是王都護衛軍，你肯定是比軒哥哥的爹還要大的大人。”

田生眉頭擰起，卻苦於不知如何，只好重覆道：“我真的不是大人。我其實是剛來王都，這個宅子是我朋友的，我的家在北方的一座山上，離這裏還有好遠。”

邱林懷疑地凝視著田生，看的田生耳朵根子都紅了：“修士哥哥，這個宅子裏就你一個人麽？我上次來，也只見到你。”

田生老實答道：“不是。還有我的朋友，她叫阿景。她每天都要去千辰閣，很晚才回來。”

“那沒有其他人了嗎？”邱林繼續問道，“我的意思是，你沒有仆人或者管家的嗎？”

田生搖搖頭：“沒有。”

邱林還不死心：“沒有其他仆人的話，那你和你的朋友每天吃飯怎麽辦呀？難道要自己做嗎？還有，院子臟了要打掃，衣服臟了要洗，還有打水什麽的，這些都很麻煩的呢。”

田生更加困惑：“這些事情我和阿景都是自己做的啊。只是有時候阿景回來的晚，我就幫她把臟衣服洗了，反正都不麻煩。”

邱林緊咬著嘴唇，像是在絞盡腦汁地思索著什麽。田生沒有出聲打擾，只是靜靜地看著這個個頭還不及他一半的小女孩。她頭頂的兩個羊角辮隨風悠悠地晃蕩著，一前一後，一左一右，竟然看得田生生出幾分困意了。

忽然，邱林仰起頭，臉上的懷疑和嚴肅一掃而光，雙眸中溢滿了憧憬，神采飛揚地說道：“修士哥哥，我叫邱林，家住小餘巷，今年九歲，想拜你為師。你可不能拒絕我，你弄壞了我的花燈，我也不要你賠給我了，就讓我跟著你一起修行吧。”

田生一下子清醒了，這算是怎麽回事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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